不曾像宋知书那样痛快的哭一场。
那些赶着迎合拍马的官员家眷甚至比宋追惗来得更早一些,扑在灵前,喊尽最老套的掉词,“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啊?!”“你怎么狠心丢下我们?!”云云种种,诸如此类。
尔后主事婆子们将各家迎进偏厅,开始瀹茗交酢。宋知濯自然周旋在其中,接受他们的夸赞褒奖,并以礼回馈。直到宋追惗回来换过衣裳后,一齐加入这一场吊诡的局会。
喧嚣不止,聒耳难停,那厢有人断续往来,这厢有一圈儿和尚绕着棺材敲鱼诵经,明珠亦在心底,默默念起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为其超度。直到哭晕了宋知书,跪乏了楚含丹、夜才兜头撒网,众家辞去,灯火长明中迎来了寂静无声。
如此反复折腾十来日,终于组成一个浩瀚的队伍,迎着灿灿的日头,将张氏长埋尘土。
当夜,月朗星疏,春风和暖,芍药欲褪,牡丹初开。宋追惗照常在书房看卷宗、批公文,似乎什么都没有变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已经开始老眼昏花,连卷案上的字都变得虚浮不止。
盈盈转转,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剔在眼前的唯有三字——张碧朱。
他只得折了长帖,由丫鬟引灯至故去的院内歇息。大概什么都没变,他忙完公务还是落到此处,唯一不同的是,再没有丫鬟三番五次到书房来催促。
甫进里间,仍是旧时旧景,他落在榻上,不时宝玲捧茶入内,三缄其口,回望门外后,到底忐忑一问,“老爷,我们这院儿的人都没个底,主事的也没来说过,到底是要将我分派到哪里伺候啊?”
清风入内,幽幽的火舌轻颤,跳动着满室孤寂凄清。他呷一口茶,未抬一眼,声音硬而沉,“太夫人不在了,我还要过来安寝的,你们就在这里伺候,一应摆设陈列还是维持原貌,从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。”
“是。”宝玲吃了个定心丸,欲转身下去告知众人,却欻然被他叫住。
“宝玲,你跟了太夫人这样久了,太夫人一直同我夸你细心,你仔细想想,太夫人去世前,可否有什么异样。”
微动的帘下,宝玲蹙眉咬唇,细思一番,徐徐摇头,“太夫人打上次被禁后,就一直不大高兴,常常哭,我也劝了良多,后来就不怎么哭了,话儿也少了……,别的,再没什么了。”
他理了云袖,搭在榻案,细细引导,“我不是说这个,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人来瞧过她,比方说……大少爷、或者大奶奶。”
“二少爷常来,大少爷大奶奶就来过一回,还是大少爷升官儿那天一齐来请安的。太夫人一向不大喜欢大少爷大奶奶,叫他们没事儿以后不要来了。”呈诵间,仿佛有一道音容相貌闪过,宝玲提眉惊一声儿,“哦!我想起来,头先小月来过,说是来替老爷送什么东西,我还奇怪,怎么老爷您有东西要传竟派了她来,她来后,在屋里和太夫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儿!”
“东西呢?”
“我不晓得,大概是被太夫人锁在小匣子里头了,我去给老爷翻翻。”
她掌灯往各处箱笼翻腾一阵,捧得一方雕花黑檀匣子上前,再用一把鎏金铜匙拧开,“这里头都是太夫人不叫我们动的东西,平日里都是太夫人自个儿看管着。”
盖儿一揭开,里头有一支海棠雕花样式细金簪、一枚祖母绿拓连枝戒指、一对玻璃种水滴耳坠。在她攒翠填珠的妆奁内,这些玩意儿实在算不得什么,可宋追惗恍惚觉得面熟,拿了细簪在手上反复揉捏中,才忆起这是她十九岁生辰那年,他让人去挑了送去的贺礼。
这些玲珑边上,还放着一个冰冷的小瓷瓶,他拖在手上一看,宝玲即上前秉来,“估摸就是这个,先前我还瞧见太夫人把在手上看过,一见我就忙收起来了。”
灯影下,窥见他阴鸷的眼,半寐半明,“二少爷若来问你,你就将今儿这话照旧说给他听。”
收拾好后,宝玲应声正欲退下,又听见他浓郁的嗓音,“去将乌合香点上。”
尔后轻烟盘桓,袅袅绕绕间,他踅入内室,孤枕之上,抱影独眠。
夜月微残,铜壶滴漏,璇玑半暗,他平在床上,锦被的一边,是无穷无尽空虚。一连半月,他都一如既往地穿梭在朝堂、阁中、书房,在不变的野心之间踽踽而行,甚至比以前更加废寝忘食,忙碌中朝夕只如弹指。
可当进入这两壁宝幄之内时,心痛若石罅中的流水,一股股侵蚀着他。须臾似乎漫长得如十载,他乏累地推着凝滞的时间向前,睁眼熬过了二十罗预、半个时辰、一个时辰、三个时辰,终于朝暾曦照,又熬过一天、熬过了一个百年。
新的一天,旧人难逢。满府的丧幡撤去,众人开始循序忙开,宋知书亦比从前更忙,从这个坊出来又至那个楼,今日搂着牡丹,明日又拥芙蓉,举酒飞觞,金樽檀板,花间流连中,实实在在成了个世家纨绔。
回府的时候,日仄朝西,青天碧玉上好似有一朵云压得他喘不上来气,小厮将他从车上搀下来,一路东倒西歪送至院门处,遥遥朝慧芳招手,“姐姐,少爷又喝多了,吐